2020-10-20 10:22 来源: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:林祖泉

 

从一介布衣到史学大家

——“夹漈先生”郑樵

林祖泉

位于夹漈山的郑樵石像..jpeg

夹漈山郑樵石像

 

宋代福建兴化军广业里(今莆田市涵江区),有一位杰出的史学大家。他几十年如一日,在家乡读书、教书和著书,走上一条与科举考试相反的自学成才的成功之路。他的代表作《通志》与唐代杜佑的《通典》、元代马端临的《文献通考》合称“三通”,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必读之书,有“士不读三通,是为不通”的说法。这就是世称“夹漈先生”的郑樵。

励志自学

郑樵(1104—1162年),字渔仲,自称“莆阳田家子”,别号“溪西遗民”。

据《郑氏族谱》记载,郑樵出生于书香门第,先祖郑庄,官至中郎将,与兄郑露及弟郑淑入莆(田)倡学。曾祖父郑子堂,宋大中祥符四年(1011年)“补太学,中漕司举,复中本贯”。祖父郑宰,熙宁三年(1070年)进士。父亲郑国器,太学生,曾卖掉田产,修筑下溪苏洋陂,“灌田七百余亩,乡人德之”。

父亲的古道热肠及助人为乐的善举,在郑樵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烙印。后来,郑樵修建永贵桥、盖来庵,重修苏洋陂等,正缘于家风的影响。

郑樵从小对六经、诸子百家之学感兴趣。不幸的是,宣和元年(1119年),父亲从京师太学回故里途中病逝于姑苏。时年16岁的郑樵赶赴苏州护送灵柩回莆安葬。此后,郑樵谢绝人事,不应科举,在越王山下搭了个茅屋,一边守墓,一边读书。

后来,郑樵在夹漈山中筑了三间草堂,这就是名闻遐迩的“夹漈草堂”。

夹山坐落在莆田的西北部,海拔750多米。郑樵搭建的夹漈草堂就处在苍松翠竹和奇石中。置身其内,但见云天景色如画,有郑樵诗为证:“堂后青松百尺长,堂前流水日汤汤。西窗尽是农桑域,北牖无非花葛乡。罢去精神浑冉冉,看来几案尚穰穰。不知此物何时了,待看临流自在狂。”

与郑樵一起读书的还有他的堂兄郑厚。兄弟俩志趣相投,朝夕相处,同窗共读达6年之久。郑樵的《题溪东草堂》诗,描述了草堂读书的快乐:“春融天气露微微,药草葱芽脉脉肥。植竹旧竿从茂榭,栽桃新树忽芳菲。天寒堂上燃柴火,日暖溪东解虱衣。兴动便携樽到岭,人生真性莫教违。”

兄弟二人同住在夹漈山,专心致志地读书,知道哪里有藏书,就到哪去寻访,直到读完书才离去。春暖花开、草长莺飞时节,他们提着酒饭,到深山里去。碰到奇泉、怪石、茂林、修竹,就坐下饮酒赋诗,纵论天下大事,抒发济世安邦心愿。他们以古之贤者为榜样,以前代有节义的文臣武将为楷模,心怀天下,立志扶危定倾。

忧国忧民

郑樵、郑厚一边读书,一边讲学授徒,虽不被世俗之人所理解,却为一般青年后生所崇敬。“二郑”读古人书,能够识大体,达世务,具有很强的感染力。另外,他们对现实的不满和愤怒,更引起青年学子的共鸣。所以,“讲学芗林,从游者众”,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芗林寺是郑樵和郑厚讲学之地。这是一座古寺,建在芗林山半腰一块盆地的边缘,四周群山环绕。郑樵对芗林山景色有一段描写:“芗林苍翠甚,极目可吟诗。梅子风前落,杏花雨后移。清溪过半郭,孤月隐疏篱。寂寂云山外,萧然独自知。”(《芗林闲居》)

虽然生活在这样的深山野林之中,但郑樵关心时事,同情黎民百姓苦痛的热忱没有衰减。这期间,他写下了许多忧国忧民的诗篇。

靖康二年(1127年),金兵南侵,攻陷京城,徽、钦二帝被俘。莆田虽远在数千里之外,也感受到震动。郑樵怀拳拳赤子之心,多次上书枢密院宇文虚中,请缨抗金,报效国家。但昏君奸相当道,郑樵的一腔热血只能“有心报国,无路酬君”。

绍兴五年(1135年),郑厚再举礼部奏赋第一,调广西提举司干办公事。“形单影只”的郑樵只好一头钻进夹漈深山,在“困穷之极”、“厨无烟火”的情况下,“风晨雪夜,执笔不休”,把自己的忧国情思和追求统一的心愿,寄托在修史、著述之中。

郑樵修史的志愿并非一帆风顺。他一介布衣,身处山林,资料乏匮,而最大困难还在于当时政治的黑暗。绍兴年间(1131—1162年),奸臣秦桧父子当政,在文化上的禁锢空前残酷,私人修史是违法的事。

郑樵就是在这种“风波易起”的年代进行修史的。他不仅要克服物质上的困难,更重要的是,还要避免因恶劣的政治气候而带来的文字灾祸。这也许是他的代表作取名《通志》而不叫《通史》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
三次献书

据方志史料记载,郑樵一生三次从莆田赴南宋京都临安献书。第一次是绍兴十九年(1149年),他献出一百四十卷“诏藏秘府”,是从16岁结庐茅山到此时的部分学术成果。一晃30年,这1万多个白天黑夜,郑樵是怎样度过的呢?

他在《献皇帝书》中,开出一份时间表和研究成果目录单:

“十年为经旨之学”,著有《书考》《诗辨妄》《春秋考》等(其中《诗辨妄》在诗学界的影响很大,连朱熹也佩服其见识之高明);“三年为礼乐之学”,写出具有重要学术影响的著作《谥法》《系声乐府》等;“三年为文字之学”,著有《象类书》《续汗简》《梵书编》等(在中国文字学、音韵学史上都占据着重要的位置);“五六年为天文地理之学,为虫、鱼、草、木之学,为方书之学”,著有《天文书》《春秋地名》《尔雅注》《诗名物志》《本草成书》等;“八九年为讨论之学,为图谱之学,为亡书之学”,写出《求书阙记》《校雠备略》《书目正讹》《图书志》《集古系地录》等(这些著述在中国图书目录、校雠学发展史上具有相当影响)。

郑樵献书返回后,一边继续著书“益厉所学”,以毕其志;一边授徒讲学,四方之士,“从者二百余人”。

第二次献书在绍兴二十八年(1158年)。应高宗召对时郑樵已55岁。明邑人周华的《游洋志》,记述了高宗与郑樵的一段对话。

郑樵上殿向皇帝奏说:臣处山林30多年,写书共50余种。未完成的这部史书以历代史籍为依据,始自三皇,终止五代,取名《通志》。此书参考司马迁的体例,但与《史记》又有不同之处。臣摘取纲目12篇,名叫《修史大例》,先呈给陛下。

接着,郑樵陈述了对《史记》和《资治通鉴》的看法,并谈到自己写史是参照前人的史体,又有创新的地方。高宗不胜钦佩地说:朕听到你的大名久了,讲说古学,自成一家,真是相见恨晚。

郑樵向皇上请求回归山林。高宗下旨,“授(郑樵)右迪功郎、礼兵部架阁”,后改监潭州南岳庙,让他回家继续把《通志》写完。

第三次献书是绍兴三十一年(1161年),郑樵带着二百卷近七百万字的《通志》,步行2000里来到临安,进《上殿通志表》。时适“上(高宗)驾幸建康(今江苏南京)”,无缘得见,经辗转传递,得一道诏书,授他为“枢密院编修官,寻兼摄检详诸房文字”。

最使他高兴的是朝廷居然允许他入“秘书省翻阅书籍”。郑樵以为可以实现渴望已久的夙愿,博览秘府宝卷,并计划借此机会整理一番古往今来的天下图书。遗憾的是,官场黑暗,他的希望成了泡影。

次年春天,宋高宗自建康回临安,记起郑樵献书之事,于是命郑樵呈献《通志》。就在高宗诏旨下达当天,郑樵因积劳成疾与世长辞,“年五十有九。海内之士知与不知,皆为痛惜。太学生三百人为文以祭,归正之人感先生德,莫不惜哭之”。

不朽巨著

郑樵一生读书、著述、讲学,学识广博。清代学者在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中指出:“南北宋间,记诵之富,考证之勤,实未有过于(郑)樵者。”这种评价恰如其分,并非过誉。

据南宋邑人李俊甫《莆阳比事》卷三记载,郑樵的著作累计达60多部、800多卷。尽管大部分湮没无存,完整留传至今的只有《通志》一部,但仅此就足以确立他在我国史学上的不朽地位。

已故著名史学家吕振羽曾赋诗称赞郑樵与《通志》:“史通莆郑著新编,门类略析脉络全。食货艺文颠主次,古今通变叙禅缘。敢提疑伪同知己,忍摭传闻近史迁。未若船山阐理势,广搜博引仰莆田。”

 郑樵的《通志》是总辑之史,是他毕生学问的汇集,是继司马迁之后的又一部较有影响的通史。据《通志·总目》载,帝后纪传二十卷,年谱四卷,二十略五十二卷,列传一百二十四卷,总计二百卷。

《通志》分纪、传、谱、略四大部分。纪、传、谱起于上古,迄于隋代,系抄录自汉以来诸家旧史,并加删改而成。略分为二十略,是全书的精华,记述了上古至唐各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变化,特别写出了文化发展的情况。所以二十略是郑樵最得意也是《通志》最重要的部分,是他治学的精粹和学术的总汇。

纵观郑樵的学术思想和治学方法,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:

一是强调“会通”思想。郑樵始终把这种“会通”思想作为治史的指导原则,强调“集天下之书为一书”。因此《通志》实际上是综合了古代的各种书籍而修成的包罗万象的著作。它不仅记载了古代社会的历史资料,而且涉及天文、地理、动物、植物、文学、音韵等学术领域;不仅记载了上述各门学科的学术内容,而且研究了这些学科本身的发展过程,把史学研究的范围扩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。

二是富于批判精神,勇于创新。在理学极盛的宋代,郑樵敢于突破旧经学束缚,独立思考,大胆喊出了“《诗》《书》可信,然不必字字可信”的口号,并第一个提出学习自然知识与儒学经典同等重要。他崇尚科学思想,反对用天命观来曲解历史,批判“灾异说”,称其为“欺天之学”、“妖学”。同时,他抨击义理、辞章之学,提倡创新精神。

三是自学成才。司马迁和班固都是父子传业,终身史官。司马光编纂《资治通鉴》前后用了19年工夫,而且有书局相随,还可以组织名流在一起讨论改稿。郑樵只是山林间之穷儒,环境艰苦,困难重重,他的渊博学识完全是靠自学得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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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通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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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注诗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