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-06-08 16:26 来源: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:陈田爽

父亲节里的怀念


对父亲的感恩与孝敬,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。我国父亲节的起源,比1910年诞生于美国的世界第一个父亲节,整整迟了35年。直至1945年8月8日,上海发起第一个庆祝父亲节的活动,立即得到市民的广泛响应,並很快波及到全国。而且,从一开始就以“爸爸”谐音的8月8日,作为父亲节的日期,“八、八”重叠变形成为“父”字更寓意深刻,生动地注入了中华文化的声形元素。

一年一度的父亲节,真正广泛流行和深入人心,还是在改革开放之后。日期也沿袭了世界上通行的6月第三个星期日,似乎也要与国际接轨。依据世界第一个父亲节倡导者多德夫人的建议,父亲节这一天,以佩戴红玫瑰向健在的父亲表示爱戴,佩戴白玫瑰表示对亡父的悼念。在我国,通常是以孝敬礼物等形式来表达对健在父亲的敬意,而对亡父则只能在字里行间和点上一炷香寄托自己的哀思。

十年前,家父弥留之际,我因为在昆明参加一个工作会议,没能赶上作为儿子对父亲生前的最后一次尽孝。这种遗憾,时常都在撞击着我那愧疚、悲伤与痛苦的心灵,更成为我在父亲节里最深重的怀念。

我的父亲本姓白,出生刚满14个月就因祖父母逃荒异乡,而被送给远亲陈家做养子。同样贫寒的家境,没能给父亲快乐的童年。他5岁开始放牛,跟着大人渐渐学会农活,尔后当了一名船工。父亲的聪明与勤劳,深得养母温莎及其哥嫂的疼爱。我很小时见过父亲的养母,即我的奶奶,至今还依稀记得她高挑而瘦弱的身影,善良而木讷的神态。我有三个奶奶,除了作为父亲的养母这位奶奶之外,还有从未谋过面、连父亲也无法记起她的模样的血亲奶奶,和父亲入赘母亲婆家的前续奶奶。这种复杂的家境,深刻折射出父亲的童年、少年和青年时期,是多么的艰辛与无奈!

父亲没有文化,思想却十分进步。早年参加工农红军时期的革命活动,并以水上航运工作为掩护,长期接受党的地下交通员任务。建国之初,乡土改工作队决定把没收地主的一间房产,分配给六口挤在一间破屋的我家,父亲断然拒绝而让给其他的困难农户。这件事,家人开始有些不理解,父亲却说:“我是土改队的负责人之一,不能一见好处就上。”父亲的这种高尚情怀,深深地感染了我,几十年后,仍然成为我对父亲的骄傲回忆。父亲后来当上了乡“贫协”主席,对络绎不绝上门反映情况,要求解决问题的贫下中农群众,总是处理得有条有理,让人满意。父亲每次在贫下中农群众大会上讲话,总能博得许多掌声,以致我常常感到惊奇:“一个目不识丁的穷苦农民,也能有这般本事。”父亲却说:“我虽然没有文化,但只要无私、公正、用心,就能做好每一件事。”

父亲的憨厚与重情义,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。他不仅念念不忘养母、兄嫂的养育之恩,直至晚年还多次说道:“养母一生很苦,我没有能力很好尽孝,常常心里难过。”而且对与他相识、相处过的人,也都是真诚以待,从不怠慢。记得,我儿时的一位村官,常常因开会很迟肚子饿了,就夜半登门,父亲总是深知其意,热情请进屋,并立即叫母亲煮点心款待。然而,这在当时还处在温饱线下的年代,一次“点心”就得吃掉我们一家六口的半日口粮。为了养家糊口,村官走后,母亲少不了要同父亲进行一场不愉快的争执,但最终还是以父亲的“情义”而延续。“大跃进”时期有一年家乡闹旱灾,全公社动员男女老少齐抗旱,父亲所在的县航管站一位同事借枯水时机,到我家乡村前河段“讨鱼”,用一种本地名叫“路藤”根砸碎洗入河水中,沿河的大小鱼儿吸到含有“路藤”根汁成分的河水,就会晕死浮上水面。结果引来了众多抗旱社员抢捞河鱼,顿时惊动了大队和公社,要以“破坏抗旱”治罪当事人。刚从外地回到家的父亲,想到当事者是外地人,在自家门口犯事易遭“沉重打击”,便闻讯立即赶到现场,挺身承担了责任,“顶罪”让公社拘留了整整一个星期,站领导和当事人随后登门到我家表示感激与愧疚。

父亲很坚强,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大革命,莫名其妙的把他打成“反革命”。在惨遭吊打威逼、非人的残酷迫害下,他从不屈服,从未掉过一滴眼泪。虽然也曾为自己此时的遭遇,无辜“株连”影响到军中儿子(我当时在福州军区直属部队机关担任书记工作)的前途而痛心疾首,但他对正义、光明的期待,始终没有动摇过。

父亲身陷囹圄之中,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痛苦,而是子女的连累,这种父爱是多么伟大而无私啊!记得我在中学正值“瓜菜代”困难时期,父亲深知正在苦读书、长身体的儿子饥饿的煎熬,常常把自己平时在强体力劳动中忍饥节省下来的口粮,用在船队途经县城时,特意把船停靠在我学校旁边的码头,焖上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,等着我放学带到船上美美的饱食一餐。此时此刻,我那种难以表达的幸福感油然而生。

父亲对子女的教育是宽严有度,爱而不宠的。“三年困难”时期的一个夏日夜晚,由于饥饿难忍无法入睡,与我同在父亲船上夜宿的少年伙伴,便约我一起去岸边田里偷挖地瓜充饥。我比较胆小害怕,远远跟在后面,结果这位伙伴快步进入地里,刚下手就被守候在旁边的主人逮个正着。伙伴为了挣脱而咬了主人一口,忽然间惊动了村里人。而还没有走进地里的我,听到动静便掉头就跑回船上。父亲闻讯气呼呼拿着木棍追寻到船上,把刚躺下装睡的我叫出船舱,严厉地查问我有没跟做“坏事”。我骗父亲说“没有去,一直都在船上睡觉。”虽然侥幸躲过父亲的“痛打”,但父亲那种威严的训示,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灵里。父亲从自己没有文化而寸步难行的切身感受中,竭尽全力支持子女上学,他对子女常说的一句话“只要你们能读书,再苦再累再穷也要让你们上学。”直至我初中毕业时,部队首次直接从学校征兵,我踊跃报名並经体检政审合格列入预备名单。在徘徊中,父亲怎么也舍不得儿子放弃学业,但作为一贯思想进步的父亲,又感到应当让儿子响应祖国的召唤。于是,父亲最终把选择权交给了我,我毅然走进了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。这就是父亲给儿子最好的期待,乃至十几年后,父亲每到军营小住,总是手脚不停地帮助儿子种菜、劈柴、烧饭。父亲的厨艺不错,他焖的白米饭特香特好吃,常常是家人津津乐道的最爱……

写到这里,我想起父亲慈祥的音容笑貌;想起父亲亲切的瘦弱身影;想起父亲厚重的养育之恩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将成为我永远的怀念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