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07-16 00:38 来源: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:方 遥


·闽人要籍百部评鉴·


20.蔡元定与《西山公集

 


蔡元定是南宋著名理学家,被誉为“朱门领袖”、“朱学干城”。 其一生不涉仕途,不干利禄,博涉群书,探究义理,潜心问学,著述宏富。不仅对《易》学有着十分精深的研究,而且对于天文、历数、地学、乐律、制度、兵阵等学问,亦无不博通。《西山公集》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蔡元定的一些为学成就与思想特点,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与文献价值

 

《西山公集》一卷,(宋)蔡元定著。

蔡元定(1135—1198),字季通,学者称西山先生。福建建阳人。南宋著名理学家,被誉为“朱门领袖”、“朱学干城”。蔡元定自幼聪颖,博闻强识,8岁能作诗,读书日记数千言。少时,从父蔡发问学。蔡发授以二程《语录》、邵雍《皇极经世》、张载《正蒙》,并告知此乃孔孟正脉,蔡元定深涵其义。其父病逝后,蔡元定秉承父教,筑室西山之顶,以野菜充饥,发愤读书,学问大有长进。宋绍兴二十九年(1159),蔡元定往崇安五夫里拜朱熹为师。朱熹问其所学,大为赞赏,认为:“此吾老友也,不当在弟子之列。”(《宋史·蔡元定传》)从而视其为讲友,确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。此后,二人常常对榻讲论诸经奥义至夜半时分。而蔡元定亦成为朱熹重要的讲友和学术助手,凡四方来学者,朱熹必定先让蔡元定考查其学识。朱熹在讲学著述中遇到困难,亦往往先同蔡元定商议,其不少著作都是在蔡元定的协助下完成的。如熹疏释《四书》及为《易》《诗》传、《通鉴纲目》,皆与元定往复参订。《启蒙》一书,则属元定起稿”(《宋史·蔡元定传》)。

蔡元定一生不涉仕途,不干利禄,年40仍不就科举。太常少卿尤袤、秘书少监杨万里曾联名举荐蔡元定于朝,孝宗皇帝亦下诏召其进京任职,他都托病推辞,一心从事讲学著述。

庆元二年(1196),韩侂胄擅权,“伪学”禁起,理学家纷纷遭到打击、驱逐。朱熹被打成“伪学魁首”,落职罢祠,而蔡元定亦因“佐熹为妖”的罪名被流放湖南道州编管。他在道州贬所,仍然不惧当权者的压力,坚持授徒讲学,四方学者闻之,来学者日众。庆元四年(1198)八月,染病而殁。守臣上奏,旨许归葬,子沉扶柩三千里以还,葬于建阳朱熹撰祭文痛悼曰:

呜呼!吾道其终穷已乎?使敬夫、伯恭既相继而逝于前矣,天何复夺吾季通之速耶!惟君学通今古,道极渊微,精诣之识,卓绝之才,不可屈之志,不可夺之节,有不可穷之辩,有继往开来之功,今不复可得而见之矣。(《西山公集》附录《祭蔡季通文》)

开禧三年(1207),韩侂胄既诛,蔡元定得到平反,赠迪功郎。宝佑四年(1256),追赠太子太傅,赐谥文节。明嘉靖九年(1530),诏蔡元定配享孔庙启圣祠。清康熙四十四年(1705),康熙皇帝颁赐宋儒蔡元定“紫阳羽翼”金匾。

蔡元定一生博涉群书,探究义理,书无所不读,于事无所不究。不仅义理洞见大原,而且对于天文、历数、地学、乐律、制度、兵阵等学问,无不精通。凡古书奇辞奥义,人所不能晓者,其一过目辄解。于方技曲学,异端邪说,能悉拔其根而辨其非。故朱熹曾说:“人读易书难,季通读难书易”,又说:“造化微妙,惟深于理者能识之,吾与季通言而不厌也。”(《宋史·蔡元定传》)蔡元定居家以孝弟忠信仪型子孙,教人以性与天道为先,自本而支,自源而流,闻者莫不兴起。

蔡元定潜心问学。著述宏富,主要有:《大学说》《律吕新书》《洪范解》《皇极经世指要》《潜虚指要》《太玄指要》《大衍详说》《燕乐原辩》《八阵图说》《发微论》《西山公集》等等,可惜多所散佚,传世颇少。他还协助朱熹撰成《易学启蒙》《太极图说解》《近思录》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《资治通鉴纲目》《周易参同契考异》等著作,故其不少学术思想亦反映在朱熹著作之中。

《西山公集》一卷,是蔡元定的诗文别集,由其后裔明代蔡有鹍编辑。该书收录了《皇极经世指要》《律吕新书》以及文16篇,诗15首,并辑录尤袤、杨万里、赵汝愚、朱熹诸人之荐章、通书、祭文、墓表、挽诗等为附录,比较集中地反映了蔡元定的一些为学成就与思想特点。具体而言:

首先,蔡元定的《易》学思想主要受到朱熹与邵雍的影响,偏重象数而又不遗义理,且以《河图》《洛书》等《易》图为研究中心,对于图书之学颇有新的阐发。关于《易经》中象数与义理的关系,蔡元定指出:“数即理,理即数,在天为五行,在地为五形,在人为五常,错综参伍,即天地变化之数。若混而无别,乃是佛老异端之学。伏羲之画,自一而二,自二而四,自四而八,自八而十六,自十六而三十二,自三十二而六十四,然后能毕天下之能事。不然,天生《河图》,特一技术之末耳。”(《答江德功书》)故其治《易》强调数理合一,二者并重,因数以明理。

关于《易经》的起源、发展与种类,蔡元定说道:

龙马负图,伏羲因之以画八卦,重之为六十四卦。初未有文字,但阳奇阴耦,卦画次序而已。今世所传伏羲八卦图,以圆函方者是也。康节曰:“上古圣人皆有《易》,但作用不同。”今之《易》,文王之《易》也,故谓之《周易》。若然,则所谓三《易》者,皆本于伏羲之图而取象系辞以定吉凶者,名不同耳。《连山》首《艮》,《归藏》首《坤》,《周易》首《乾》。《连山》《归藏》虽不传,意其作用必与《周易》大异。然作用虽异,其为道同一太极也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在他看来,《易经》起源于图书,最初没有文字,只有卦画,其间经历了一个从伏羲《易》到文王《易》的发展过程,今天的《周易》即是文王《易》。除了《周易》之外,古代尚有《连山》《归藏》两《易》。三者虽然作用不同,但都根源于伏羲之卦画,故是同一太极之理的体现。

蔡元定进一步叙述伏羲始画八卦之法。曰:

《大传》曰:“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。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。八卦定吉凶,吉凶生大业。”其法自一而二,自二而四,自四而八。实则太极判而为阴阳,阴阳之中又有阴阳,出于自然,不待智营而力索也。其叙首《乾》而尾《坤》者,以阴阳先后为数也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其又释八卦重为六十四卦之法。曰:

八卦重而为六十四卦,一卦之上各有八卦也。实则自八而十六,自十六而三十二,自三十二而六十四也。《大传》曰:“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”者是也。此阴阳流行之数,前三十二卦为阳,后三十二为阴,古往今来者也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对于邵雍的经世图,蔡元定亦十分赞赏。譬如他解释《经世衍易图》道:

一动一静之间者,《易》之所谓太极也。动静者,《易》所谓两仪也。阴阳刚柔者,《易》所谓四象也。太阳、太阴、少阳、少阴、少刚、少柔、太刚、太柔者,《易》所谓八卦也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在此基础上,蔡元定又藉《经世天地四象图》来解释宇宙天地与人类社会产生、发展、演变的过程与原理。曰:

动者为天,天有阴阳,阴阳之中又各有阴阳,故有太阳、太阴、少阳、少阴。太阳为日,太阴为月,少阳为星,少阴为辰,是为天之四象。日为暑,月为寒,星为昼,辰为夜,四者天之所变也。暑变物之性,寒变物之情,昼变物之形,夜变物之体,万物之所以感于天之变也。静者为地,地有柔刚,刚柔之中又有刚柔,故有太刚、太柔、少刚、少柔。太柔为水,太刚为火,少柔为土,少刚为石,是为地之四象。水为雨,火为风,土为露,石为雷,四者地之所以化也。雨化物之走,风化物之飞,露化物之草,雷化物之木,万物之所以应于地之化也。暑变走飞,草木之性;寒变走飞,草木之情;昼变走飞,草木之形;夜变走飞,草木之体。雨化性情,形体之走;风化性情,形体之飞;露化性情,形体之草;雷化性情,形体之木。天地变化,参伍错综而生万物也。万物之感于天之变,性者善目,情者善耳,形者善鼻,体者善口。万物应于地之化,飞者善色,走者善芦,木者善气,草者善味。盖其所感应有不同,故其所善亦有异。至于人,则得天地之全,暑寒昼夜无不变,雨风露雷无不化,性情形体无不感,走飞草木无不应,目善万物之色,耳善万物之声,鼻善万物之气,口善万物之味。盖天地万物皆阴阳刚柔之分,人则兼备乎阴阳刚柔,故灵于万物而能与天地参也。人而能与天地参,故天地之变有元会运世,而人事之变亦有皇帝王伯。元会运世,有春夏秋冬,为生长收藏;皇帝王伯,有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春秋》,为道德功力。是故元会运世,春夏秋冬,生长收藏,各相因而为十六;皇帝王伯,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春秋》,道德功力,亦各相因而为十六。十六者,四象相因之数也。凡天地之变化,万物之感应,古今之因革损益,皆不出乎十六,十六而天地之道毕矣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由此可见,蔡元定将动与静视作万事万物产生、发展、演变的根本因素,由动静而有阴阳刚柔,由阴阳刚柔参伍错综而化生天地万物。天地万物又因其禀受的阴阳刚柔之不同,而表现出不同的性质特点。唯有人得天地之全,兼备乎阴阳刚柔,故灵于万物而能与天地参。天地之变有元会运世,表现为春夏秋冬、生长收藏,故人事之变亦有皇帝王伯,表现为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春秋》、道德功力。蔡元定进一步指出,一动一静之间而主乎动静之理就是太极。这一道理虽源自先天,超乎形器之上,非数之所能及,但亦表现在数之中,理数不离。而人若能尽太极之理,则能范围天地,曲成万物,实现造化在我。

显然,蔡元定对于邵雍及其《皇极经世》是倍加推崇的,他不仅将邵雍的《皇极经世》与《周易》相提并论,认为其“命数定象,自为一家,古所未有,学者所未见,然亦皆出于伏羲卦图奇耦之序,其为道亦同一太极也”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,甚至视邵雍的《易》学成就为“秦汉以来一人而已”。对于时人对邵雍《易》学的误解与批评,蔡元定为其解释、辩白道:

《皇极经世》之书,康节先生以为先天之学。其道一本于伏羲卦图,但其用字立文自为一家,引经引义别为一说,故学者多所疑惑。要当且以康节之书反复涵泳,使伦类精熟,脉络通贯,然后有得。若其宗要,则明道先生所谓加一倍法也。是故由用而之体,则自一而二,自二而四,自四而八,自八而十六,自十六而三十二,自三十二而六十四;即体而之用,则自六十四而三十二,自三十二而十六,自十六而八,自八而四,自四而二,自二而一。一者,太极也,所谓一动一静之间者也。盖尝谓体天地之撰者,至于《易》而止矣,不可以有加矣。杨氏之《太玄》八十一首,关氏之《洞极》二十七象,司马氏之《潜虚》五十五行,皆不知而作者也。天奇地耦之画,阳九阴六之数,四千九十有六之变,万有一千五百二十之策,有以加乎此哉?康节之学,虽作用不同,而其实则伏羲所画之卦也。故其书以日月星辰、水火土石尽天地之体用,以暑寒昼夜、雨风露雷尽天地之变化,以性情形体、走飞草木尽万物之感应,以元会运世、岁日月辰尽天地之终始,以皇帝王霸、《易》《书》《诗》《春秋》尽圣贤之事业,自秦汉以来一人而已耳。(《皇极经世指要》)

其次,蔡元定的乐律之学亦体现出象数与义理相结合的特点,既注重将抽象的理用具体的数表达出来,又强调因数而明理。譬如,他将音乐的十二律与一日的十二个时辰、一年的十二个月配合起来,提出:

黄钟生十一律,子、寅、辰、午、申、戌六阳辰皆下生,丑、卯、巳、未、酉、亥六阴辰皆上生。其上以三,历十二辰者,皆黄钟之全数。其下阴数以倍者,(即算法倍其实。)三分本律而损其一也;阳数以四者,(即算法四其实。)三分本律而增其一也。六阳辰当位自得,六阴辰则居其冲。其林钟、南吕、应钟三吕在阴,无所增损也;其大吕、夹钟、仲吕三吕在阳,则用倍数方与十二月之气相应。盖阴之从阳,自然之理也。(《律吕新书·黄钟生十一律第三》)

蔡元定将子、寅、辰、午、申、戌六个时辰称为阳辰,将丑、卯、巳、未、酉、亥六个时辰称为阴辰。相应的,黄钟、太簇、姑洗、蕤宾、夷则、无射六个律是阳律,林钟、南吕、应钟、大吕、夹钟、仲吕六个律是阴律。阳律又称为“律”,阴律又称为“吕”。阳律三分减一下生阴律,如黄钟是1,林钟便是1×2/3=2/3;阴律三分益一上生阳律,如林钟是2/3,太簇便是2/3×4/3=8/9。但是,由于大吕、夹钟、仲吕三个阴律都是清音,在审音的时候音调高了一倍,要用加长乐管一倍的方法来协调。所以当蕤宾生大吕时,必须将原先所乘2/3加倍,变为乘4/3才行,即由下生改为上生。夷则生夹钟、无射生仲吕时亦然。这种表达、推算、协调音调的方法,在当时的条件下显然较为合理、有效,具有一定的科学性。而蔡元定将其与十二时辰、十二月相比附,则又赋予其阴阳之理的内涵与意义。

蔡元定在乐律方面的另一项重要创见,就是提出了“十八律”理论。他借鉴汉代京房的六十律,在传统的十二律之间插入变黄钟、变林钟、变太簇、变南吕、变姑洗、变应钟六个变律,这样可以使从每一个律开始“旋相为宫”时,在计算音程方面更加便利,从而完善了三分损益法。他说:

十二律各自为宫,以生五声二变。其黄钟、林钟、太簇、南吕、姑洗、应钟六律,则能具足;至蕤宾、大吕、夷则、夹钟、无射、仲吕六律,则取黄钟、林钟、太簇、南吕、姑洗、应钟六律之声,少下,不和,故有变律。变律者,其声近正而少高于正律也。然仲吕之实一十三万一千□□七十二,以三分之,不尽二算,既不可行,当有以通之。律当变者有六,故置一而六三之,得七百二十九。以七百二十九因仲吕之实十三万一千□□七十二,为九千五百五十五万一千四百八十八,三分益一,再生黄钟、林钟、太簇、南吕、姑洗、应钟六律。又以七百二十九归之,以从十二律之数,纪其余分,以为忽秒,然后洪纤高下,不相夺伦。至应钟之实六千七百一十□万八千八百六十四,以三分之,又不尽一算,数又不可行。此变律之所以止于六也。变律非正律,故不为宫也。(《律吕新书·变律第五》)

《西山公集》一卷,传世有《蔡氏九儒书》本。《蔡氏九儒书》由蔡氏十五世孙蔡有鹍于明万历三十三年(1605)编纂而成的。该书汇辑了蔡元定及其父、子孙一门四代共九人,即:蔡元定,元定之父蔡发,元定之子蔡渊、蔡沆、蔡沈,蔡渊之子蔡格,蔡沈之子蔡模、蔡杭、蔡权的著述,人各一卷,为《蔡氏九儒书》,《西山公集》为其第二卷。蔡氏九儒著书立说,祖述发扬朱子之学,继承光大闽学之脉,成为中国学术史上、尤其是闽学史上的一大盛事。该书后来历经兵乱,传世甚罕。清雍正十一年(1733),蔡氏十七世孙蔡重又依据万历本增补,再付梓行。同治七年(1868),蔡氏三十一世孙蔡学苏于三余书屋重刊是编。光绪十二年(1886)再次重刊,又有增补。诸此,均可供读者选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