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姿新妍 曼妙如诗
——读陈济谋先生花鸟画
吴新斌
偶然一次机会,笔者在一本刊物上看到陈济谋先生的几首诗词新作,读之感觉有一种高古清脱的气息扑面而来,凝练放达之中让人产生情景交融的联想。其诗作声韵格律考究,风骨爽然,韵味清新醇厚。那是一种“有限制的自由”“共性中的个性”。这使我联想到他的写意花鸟画风格,联想到中国画的美学传统。
在我的印象中,上佳的画家多数擅于诗文(古代画家更甚);上佳的画家多数受益于上佳的诗文功力、修养,凭借诗心、文心,孕育佳作,表现纷纭繁复的大千世界和丰富奇妙的心象意境,从而可以抵达“名画要如诗句读”的审美佳境。
中国画绵延发展至今,已是多元共生的局面。不可否认,各种风格、流派、思潮、观念,各种吸收、借鉴、碰撞、融合,各种探索、解构、创新、突破,大大丰富拓展了国画的形式和表现力,但同时也由于各种原因,导致中国画的本体意义上的传统特色、精神文脉在过分强调“现代性”“个人化”的创新之中,被不动声色地趋向弱化或缺失。比如,中国画的“诗画一律”的传统,“画中有诗”的传统,“以书入画”的传统,“抒心写意”的传统等等,不一而足,时下大有重提的必要。
济谋先生的画归传统型水墨花鸟画一路,但并非一味因袭传统。相反,他的画,从传统、从古人身上甚至从师友身上吸取教益,但绝不同于古人,亦不同于今人。他的写意花鸟画,博采众长,融汇吸收了徐渭、八大山人、扬州八怪诸公、吴昌硕、齐白石、潘天寿以及林锴、周沧米等画家的笔墨情趣与艺术精神,而能蕴化于心、化我而出,在作品中自然而然地流露或寄托个人的性格、修养和情怀。他的作品有传统的根基,又能够融入时代,在时代的价值坐标系中找到自我的个性定位。
著名画家石鲁说:“笔墨乃画者性情风格之语言,严忌虚情假意。”诚哉斯言。济谋先生画花鸟画,以书入画,着笔沉着,笔力矫健,气韵贯通而不“飘”,着意朴拙而不“滞”,行笔运笔随情绪之抑扬,随空间之虚实而灵活多变,自然而不造作,画里浸透着他的真性情。
济谋先生的画有今天的“气候”,绝非偶然。
他自幼酷爱绘画,具有深厚的家学渊源。其祖上几代人都与绘画结下不解之缘。其祖父、先父均有着很高的绘画天赋。祖父进龙公,极富画才,自取画名陈瓒,字小倪,想必有崇尚元代名画家倪瓒、立志当画家之意。陈瓒先生擅人物、花鸟,所作《华光大帝传》传统功力深厚,人物姿态生动,形神兼备,画风独具,曾被福建艺术机构选送国外展览,影响波及欧亚数十个国家。后来虽然命运之神未能让济谋先生进入专业院校,但他痴心不改,依然发奋自学绘画,后从游问道于国学底子深厚、诗书画印全能型两位国画大家——林锴、周沧米先生。两位大家不凡胸襟、气度、涵养、才情,无不深深影响着他的绘画和艺术思想。
现在许多画家自命不凡,出手便想突破甚至打破国画传统“游戏规则”(包括笔墨和绘画精神)。殊不知,在“破”之时,未必真的就能“立”得住脚,更难以真正“立”得起来。中国画本质上是积累型、渐进型的艺术。一枝梅,一根竹,可以画一两千年。用济谋先生的话说:“传统是一种积累,历代多少画家穷其一生,并没有多少突破。”他正是凭着这种看似不够“聪明”“不合时宜”的认识,通过大量的训练、创作,在苦干中心领神会,一点一滴地吸收传统笔墨菁华。他在吸收、吐纳、消化、感悟、求变中反思,在举一反三、触类旁通中变成自己的有生命的笔墨形式。的确,面对连绵脉传的历史文化,简单的否定,将是于事无补。片面的创新、刻意的突破和为个性而个性的做法,对中国画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。长期以来,我国画界受各种思潮观念的激荡、冲击,有的画家在“开放”中尚能保持几分理性和艺术自觉,有的画家甚至许许多多画家则走向认识上的审美误区,一度迷失中国画的自我。近些年,再加上急功近利之风的全方位弥漫,展览时代的浮躁之风的浸染,市场的媚俗甜腻之风等负面作用,使得书画少了几分诗意的温馨和适意的妥帖,少了几分传统的滋养和沉潜的化出。有多少画者脱离传统基石的创新犹如昙花一现、过眼烟云。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文化格局之中,济谋先生能在传统型的两位画家明智指引下,走正路,厚传统,师前贤,求造化,其实际意义、功效和价值,不可小觑,将随着时间的推移愈益显现。
一名真诚的画家,欲接近国画的佳境,需要长期的修为。有时正需要一种“无为”的状态,“放松”的姿态,“慢”的状态,“养”的状态。
国画家走向成熟,除了技巧的完善、功力的锤炼,还需要来自生活方方面面的积累。所谓“行万里路,读万卷书”。品评、谈论国画有一个好处,就是不拘于就事论事、就画论画。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切入,不管你懂国画的哪个层面,你都可进入主题,进入令人感兴趣的话题。因为,国画与生活有关,与为人处世、人生感悟、体验有关,与中国人的性格、心灵、心理、感觉有关,与其他姐妹艺术有关,与我国历史、时代、文化传统和国人审美观有关,与人生智慧、天地大化、中国哲理有关……作为画家,你今天可以不画画,去远足游历,去品茗清谈,但你可能依然进步甚至进步更多。
济谋先生画画,除了天分,其他主要靠渐修,靠积累。他的“国画生活”几乎贯穿于他的以往的如歌岁月,融入了他的血脉深情。他曾流连忘返于南开大学风景如画的马蹄湖畔美工团,那是热切的渴望;他曾在博物馆、美术馆历代名画前驻足停留,那是敬畏历史、传统和经典;他曾到名山大川游历,那是放牧心灵蒙养双眼,那是洗涤情操释放怀抱,体悟至道;他曾沉醉梅峰花语之中、于小园香径之间独自徘徊,那是在感悟生命,寻觅诗意,回归平静、淡然和闲适;他曾长期疲于公务,却能在喧嚣的场面之后随即忘情于尺幅之中……
他擅写梅、兰、菊、竹,以及松、荷、水仙、蔬果等等。
在他笔下,红梅浓烈,古艳照眼;白梅素洁,洗净铅华……他的《寒操》《早梅高树》《铁骨丹心》等梅花佳作,枝干遒劲,贞姿劲质,雪魄冰魂,给人以清奇高古、冷逸奇绝、倔强柔韧之美。
他的兰花疏花简叶,不甚求工。像《几叶清风》一帧,布局简洁而疏朗,运笔刚柔相济,时疾时涩,一气呵成,在墨色对比中,尽显幽兰的潇洒风度和清雅之质。
他的《松寿图》《老松》等作品,于“笔不周而意周”之中,尽得古松的古貌苍颜、傲岸坚贞的流风遗韵。
我们可以在他简练老到抑或高古老辣的水墨丹青之上,在古干虬曲、疏花点点的梅花画里,在那“不是画兰兰在画”的清新出尘、叶展花放之中,在墨竹潇洒的枝枝叶叶之间,在秋菊的“丛艳未知霜”的热烈酣畅处,在他的所有题材的花鸟画里,读出画家的幽深寄寓、风神韵致,读出他的“比兴”高情、“比德”审美,读出人生历练之后的豁达胸襟与澄明心境……
海德格尔断称:“一切艺术本质上的都是诗。”
诗是提炼生活、美化生活、揭示生活的产物,是艺术性的创造物。我国是诗歌的国度,出现过屈原、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、李商隐、苏轼、陆游等伟大诗人,留下许多不朽的诗篇,深刻影响着华夏子孙的艺术思维和审美观照方式。民族的思维语言、思维方式密切地联系着民族文化。我国诗词的写意、含蓄、意境、凝练和抒情性、超世俗性,诗的品格与境界,诗的夸张、象征、韵律、节奏以及虚实相生、空灵与充实等等,都值得我们继承和借鉴,进而化用到不同形式的各种艺术创作中去。
诗与画不同,但相通。
再回到开头,回到他的画。
济谋先生的画无疑具有古典诗词一般的简约、精炼和曼妙,超越表层世界,追求“象外之象”,为观者、读者、品者营造出诗一般的某些意境或氛围,提供画面形象之外的某些意蕴和韵味,抒写性灵、直达心灵的真实。
近年来,我发现他随着对国画本体审美规律的体认逐渐深入,综合修养的不断增强,所作越来越往“简”“约”“清”“淡”等方向靠,其内蕴却越来越丰厚,印证了哲学上的“少”即“多”、“空”则“不空”等道理。我从他的近期一批作品中,特别是在作品形式上的某些空白处,读到了那最堪玩赏的意味和如同梦幻般的诗境。同时,我还从中领悟了中国美学中的“少则清”“简则清”“练则清”和“多则浊”“繁则浊”“杂则浊”的思想意涵……
(作者系文化部专家委员会委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