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12-04 00:36 来源: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:黄 燕



 

   

 


 

翻山越岭去武平,是因“来武平,我氧你”这句广告词的诱惑。

知道它是千年古邑,知道它是将军故里,知道它是“林改第一县”,知道它是“全域旅游示范县”,但是,敢喊出这样的口号,得有多大的底气才能够啊!

朋友在客栈等候多时,说已经租借好了自行车,还邀请了骑行管家陪同,要先带我去转悠一圈,然后再找个村子去吃农家菜,体验一下山城人的慢生活。其实此时我已倦怠,最想的不是去溜达,而是躺平伸直。朋友见我迟疑,明白了我的意思:“要不你先伴着鸟语花香眯一小会儿吧!”

谁料,这一眯,就已是夜幕降临。我开玩笑地告诉朋友: “我怕是醉氧了!”朋友笑了:“这就醉了?明天去爬梁野山, 看瀑布,寻胜探幽,会让你更加‘氧氧’得意!”但我是个一听要爬山就腿脚酸软的懒人,我选择了在梁野山下的东岗村信步而行。据说这里能春观杜鹃夏赏荷,秋看枫菊冬会梅,一年四季,田园芬芳。而走畦径、穿烟田、采果蔬、捉鱼虾、享美味这些乡村野趣,则是甚合我意的旅游体验。

沿着妙笔生花的骑行道,我们到了东岗村。

这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大花园。蜿蜒曲折的村道和小溪,挂着一摞一摞的肥田沃地,春华秋实,滋养着这个祥和安静的村庄; 宽敞平坦的骑行道穿村迤逦,道路两旁绿草如茵,花团锦簇,树木苍翠,小河潺潺。整齐和谐的配植与道路设计,像一首韵意丰满的诗歌,既有素朴真切的风味,又有悠然不尽的情致。三五成群的游客和结队而行的“骑士”,一路欢声笑语,犹如悦耳动听的彩色音符,跳动在这方绿色的土地上。田里劳作的农家人,会不时直起腰,笑着朝外地客人点点头招招手,算是一种回应。

骑行道将城区、村庄、农田、景区连成了一个网,骑行累了,随时停下来,农家应季瓜果菜蔬应有尽有。若是正好遇到“小芳”,跟她去屋后山坡上抓个肥美的走地鸡,加一把清香草根,用她家的柴火灶炖煮,会是怎样的神仙美味啊!也可以在田头或溪边支个烧烤架,烤一堆红薯芋头,让温暖的烟火驱散寒意。还可以下地向农民请教一下农耕技术,讨几粒种子,拔两棵菜苗,回家在阳台上体验一把种植的乐趣……

逗趣园是骑行道边一个不大不小的农庄。木头搭建的“山门”,顶上还盖了一排仿真茅草,看上去很有乡野气。进去是两大间前后相通的木屋,门前墙上,贴着“蓝莓采摘”和“草莓自采”的海报。但此时,草莓已过季,蓝莓还未熟。只有里屋几个巨大的酒缸,在悄悄地泄漏着蓝莓的秘密。房前屋后都没见到人。后门出去,是一片开阔田园,种满各种农作物。一条搭了棚架的机耕道,悠长地伸向村庄的深处。高高的棚架没有覆盖,不知主人是想让它爬满葡萄呢还是奇异果? 抑或是紫藤、月季、炮仗花,还是别的什么?闭上眼睛,我仿佛闻到了花香。

远处的小黄狗发现了东张西望的我们,吠着飞奔而来。百香果架下带仔的母鸡,也惊讶地梗起脖子,“咯咯咯”慌忙把仔仔们招呼到自己的翅膀下。

主人从田里上来,喝住了小黄狗。听说我们想在农庄转转, 他答应得很爽快:“好哇好哇!随便看!”

交谈中,知道这个壮实的汉子名叫李世平,是土生土长的东岗人。九年前,租了别人一百多亩地,种水稻、草莓、蓝莓、荷花、百香果等,目标主要瞄准研学和旅客。他指着眼前一大片稻田说:“这是昨天刚插的秧,过两天就能返青,到时放养些稻田蛙和稻花鱼,暑假孩子们来采莲挖藕抓鱼捉蛙,才有得玩!”

我问:“是不是钻到瓜果架下除了采摘,还可以捡鸡蛋、鸭蛋?”李世平点点头:“看来你也懂立体种养!所以,化肥农药是万万不能用的!”

说着他顺手采了几个小毛桃塞到我们手里:“尝尝这种早春桃。别看它又小又青,香甜爽脆得很呢!”李世平告诉我们: 这十来棵桃树是他试种的,任其自然生长,虫吃鸟啄,桃子产量低,品相也不好,但市场价格却很高,还很难买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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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世平说他以前当过十多年的烟农,经营着十几亩烟田,收入不错。后来,又去了别的乡镇种烟,最多时有两百多少亩地。 像大多数农人一样,深深融入血液,并随脉搏一起跳动的,还是故土。赚了些钱,李世平就想回家办农场。“捧着家乡的泥土, 心才能踏实下来。”

说话间,李世平的手机响了。乡镇干部的电话,说是一个小时后有个科技团队要到逗趣园来参观。他有些不好意思,说,其实村里有很多种植户,种烟叶、种水果、种花卉、种蔬菜,各具特色,都做得很好。“要不,我带你们到石老板的农场去看看? 他家规模大。”被李世平称为“石老板”的农场主叫石陵辉,他的东岗村农场离逗趣园只有一小段路。石陵辉是外村人,“70后”,以前在厦门做光伏生意,后来回到武平来做电站。因为喜欢土地、喜欢农村,想在田土泥水中寻回儿时的快乐,他才在这里承租了许多农田和荒地,但这几年也有些不顺,走了些弯路,赔了钱。

石陵辉在河滩上建了几间钢构平房,用来劳作歇息和堆放工具。我们到来时,他正在指挥几个工人将捡拾的鹅卵石堆放在一起。“唉,石头太多!”来之前李世平跟他打过电话,所以初次见面也没有客套话。石陵辉手一划:“这一大片,以前都是河坝,土层薄,沙石多,水分含不住,植物长不好。刚开始在这里种了几年百香果,发现除了土质不行,温差也达不到要求。”他说想改种洛神花和桃、李、橙什么的,还去了漳州考察。“摸着石头过河,都试试,慢慢来,‘学费’总是要交的。”

石陵辉很乐观。他说,现在请人把地表石头捡掉,平整好, 种些漂亮的花花草草,让过往的游客看着舒服,让来研学的孩子们有东西可玩,也给自己做做面子。要不然,人家会说,哎呀,那个石陵辉可真无能,包了那么多地,荒在那里长杂草。

其实,石陵辉怎么可能让地一直荒着!他想做的事太多了: 他想把农场做成一个基地,将村里的种养散户都团结起来,带动前行,打包销售;他想开民宿,开直播,开农产品加工厂,创自己绿色、安全、响亮的品牌;他想建个广场,搭个丰收舞台,让周边的乡亲有个休闲娱乐的地方,逢年过节给老人们设个宴席请个戏班子;他想让孩子们一到节假日就想放下手机走进大自然, 来他的农场采摘、尝鲜、摸鱼、拔草、捉虫,出一身汗,踩两脚泥。

他说,一个烧烤就能带火一座城,一个农场也能带活一个村!他说,如果像他这个年龄的人都不种地了,以后就更没人务农了。他要让他的孩子懂得,土地才是人类生存的根本。他说,他希望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都能回来,只有把家乡搞好了,外地客人才会愿意来我武平……

“我武平!”石陵辉的言谈中不断有这三个字出现,我不能确定这是口头禅还是情感的流露,但至少,我感受到了他的自豪和自信。

突然,石陵辉顿住了。好一会,他像醒悟过来:“哎呀, 我是不是说多了?其实我也没那么无私和心系社稷啦。投资做农场,资金扔进去一大把,‘学费’交了那么多,肯定也想有回报啊。只是,做事不能整天只想着自己的口袋,更不能投机取巧, 身上得有正能量。我只能先好好做起来,做好了给政府看,才能得到支持;做好了给乡亲看,才能有人响应。

告别东岗,我有些感慨:从前的农民,脸朝黄土背朝天, 为了温饱,土里刨食,“半夜呼儿趁晓耕,羸牛无力渐艰行”。他们刀耕火耨,不屈不挠地走过千年,将生生不息的遗传密码和坚强意志,蛰伏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。如今,我从这些对土地倾注满腔热爱的人们身上,看到了那份从岁月深处漫溢出来的执着和淡定。他们与父辈的最大不同,是具有掩隐不住的情怀和诗性。所以,他们有勇气有信心融入时代,紧跟步伐,将生机勃勃、惠风和畅的美丽田园,洇染得五光十色、四季飘香。谁能说,这些在大地上深耕细作的人,不是笔墨横姿的丹青妙手?

本文原载于《走进“八闽旅游景区”•武平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