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-06-02 11:51 来源: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:黄黎星


【国学经典导读】


诗经导读

黄黎星

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先民的咏唱,穿越了数千年的时光隧道,至今仍然回响在我们的耳畔。《诗经》,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,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光辉起点和崇高的典范。《诗经》收录了自西周初年(公元前十一世纪)至春秋中叶(公元前六世纪)约五百年的诗歌共三百零五首,作品形式多样,内容丰富,感情充沛。《诗经》早在春秋时期,就已广泛流传。是当时贵族教育所普遍使用的文化教材。儒家创始人孔子以《诗》教授弟子,西汉初,《诗》与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并称“五经”,被寄寓了伦理教化的重任。《诗经》在中国以至世界文化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。

 

《诗经》,三百零五篇(另有六篇“笙诗”,有目无词),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。在先秦时代称为《诗》先秦文献中常有“《诗》云”,“《诗》曰”等语),又取其收录诗歌数目之整数,称《诗三百》如《论语·为政》:“子曰:‘《诗三百》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’”,或《三百篇》。西汉时,这部诗集被尊奉为儒家经典,故在《诗》后加“经”,此后,《诗经》成为通用的名称,沿用至今。

作为诗歌总集,《诗经》所收录作品的创作时代,从西周初期(公元前十一世纪)到春秋中叶(公元前六世纪),时间跨度约五百年;其产生地域,主要是黄河流域,以及部分江汉流域,包括今天的陕西、山西,河南,河北,山东及湖北北部;诗歌的作者,包括从王公贵族到底层庶民的各个阶层人士,具体的作品究竟为何人所作,虽然先秦典籍中有零星的记载,后代学者也有推测(如《毛诗序》的说法),但也难以确认,绝大部分作者更不可考。

《诗经》的作品,时间前后相距约五百年,产生的地域相当广阔,作者的身份又迥然不同,因此,《诗经》的编纂,是通过不同的途径收集而来,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积累,才得以整理成书的。当时,收集诗篇的途径主要有三个:一是采自民间,周朝有定期派官员到民间采集民歌的采诗制度(《汉书·食货志》等有相关记载),《诗经》十五《国风》的作品,大都由民间采集而来;二是公卿献诗,即贵族公卿以及士大夫把写好的诗献给朝廷,《诗经》中《大雅》的小部分和《小雅》的大部分,可能来自公卿献诗;三是奉命创作,即掌管祭祀的官员奉王朝之命而创作诗篇,用以宗庙祭祀,《诗经》中的《颂》以及《大雅》的大部分,可能是奉命创作出来的。当然,也不能一概而论。通过采诗、献诗、奉命创作而收集到的作品,应该是数量众多的,可是《诗经》只收录了三百多首,这说明它们是经过了整理、删定的,一般认为,整理、删定者是乐官(乐师),乐官将这些诗歌作品进行排选,才编辑出成型的诗集。《诗经》编定的时间,大致是在春秋中叶。

整理、删定《诗经》的乐官,选录了三百多首,当时必定还有未被选入的,这些未选入的诗,在《左传》等书中可以见到一些,它们称为“逸诗”(散逸在《诗经》以外的诗歌),但数量很少,记载得也不完整。

关于《诗经》的删定,历史上有一种很权威的说法,说是由孔子完成的(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:“古者诗三千余篇,及至孔子,去其重,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。”),其实不然。孔子的弟子从没说过删诗的事;孔子反对郑、卫的靡靡之音,可是《诗经》中还存留着郑风、卫风;以孔子当时的身份,也不可能见到各国的分别搜集到的诗篇;还有,《左传·襄公二十九年》记载,吴公子季札出使鲁国,鲁国乐工为他演奏各国民歌(国风),乐工所演奏的“国风”的排序与《诗经》中《国风》的排序基本相同,可以佐证当时《诗经》已经基本定型,而那时,孔子还年幼呢。《论语·子罕》记载,孔子曰:“吾自卫返鲁,然后乐正,雅、颂各得其所。”孔子为《诗》正过乐,是确有其事,孔子曾以《诗》来教授弟子也毫无疑问,但是,说孔子删定《诗经》则是史籍中的一种说法。

在先秦时期,《诗经》的官方传授,是由乐官太师传授给贵族子弟。孔子以《诗经》教授弟子,递有传承,据称子夏是孔子《诗》学的传承者,经六传而至荀卿,荀卿授《诗》与浮邱伯。在汉代,出现了今文经学的三家诗,分别是由鲁人申培所传的“鲁诗”,由齐人辕固所传的“齐诗”,由燕人韩婴所传的“韩诗”,三家诗被立为官学博士,兴盛一时。鲁人毛亨和赵人毛苌,他们所传的“毛诗”晚出,在西汉虽然未立为学官,但在民间广泛传授。“毛诗”把诗与史结合,探求一首诗的历史背景(具体内容见《毛诗序》),解说《诗经》词语简明。“毛诗”后来居上,压倒了三家诗,盛行于世。三家诗先后亡佚失传。我们今天所见的《诗经》,其文本、字句都是根据“毛诗”的,所以,今本《诗经》也称《毛诗》。

《诗经》按“风”“雅”“颂”分为三类。

“风”,是音乐曲调,国风是指各个地区、方域的地方乐调。十五国风分别是:周南、召南、邶风、鄘风、卫风、王风、郑风、齐风、魏风、唐风、秦风、陈风、桧风、曹风、豳风。其中周南、召南的地域在汉水和长江中游,其它的地域在黄河流域。十五国风中,豳风全部是西周时期的作品,其余的绝大部分是周室东迁以后到春秋中叶的作品。国风共160篇,占《诗经》作品的过半数,是《诗经》的核心部分。

“雅”,指朝廷正乐,是西周王畿的乐调。雅又分为大雅、小雅,大、小雅类于后代的大、小曲或大、小调,其中小雅较接近于“国风”,可能是未被贵族改造的王畿地方音乐。大雅的大部分是西周初期的作品,大雅的小部分、小雅的大部分是西周晚期的作品。大雅的作者,主要是上层贵族;小雅的作者,既有上层贵族,也有下层贵族、低级官吏。大雅31篇,小雅74篇,共105篇。

“颂”,是庙堂祭祀所用的宗教音乐,内容主要是颂祝赞美神灵,褒扬祖先功德。颂诗中,周颂31篇,产生于王畿地区,渭水流域,是西周初年作品。鲁颂4篇,产生于春秋中叶鲁僖公时,都是颂美鲁僖公的作品。商颂5篇,是商朝遗留下来的歌舞娱神和颂扬祖先的祭祀诗篇,还有记叙商部族的历史传说和神话的内容,保留在宋国(宋国是商朝后裔的封地)。颂诗大多由奉命创作而成。

《诗经》作品,内容丰富,对西周初至春秋中叶约五百年间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,都有所反映。举凡始祖神话、部族迁徙、祭祀祈福、政治风云、劳动生产、燕飨酬酢,以及战争与徭役、压迫与反抗、爱情与婚姻、世态与习俗、怨愤与讥刺等等,都在三百篇中有精彩、生动的展现,堪称是一轴时代的巨幅画卷。《诗经》的内容,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:

一、祭祖颂歌和周族史诗。保存在三颂和大雅中的祭祀诗,大多以祭祀、颂扬祖先为主要内容,也叙述了部族发展的历史。例如,《生民》《公刘》《绵》《皇矣》《大明》这五篇作品,被认为是周部族的史诗,它们比较完整地记述了周部族始祖后稷、以及带领周部族迁徙、发展、壮大并最终建立王朝的公刘、太王、王季、文王、武王的丰功伟绩。

二、表现农耕文化的诗歌。周部族以农耕文化为主,农业在周人的社会和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。《臣工》《噫嘻》《丰年》《载芟》《良耜》等作品,就是以围绕农业生产而进行的各种祈福、备耕、劳作、丰收、报祭活动为内容的。《豳风·七月》是直接表现农事活动的优秀诗作。其它诗歌作品中部分涉及农耕文化的内容,也不在少数。

三、君臣亲朋间的燕飨诗。《诗经》中的作品,广泛流行于诸侯各国,被运用于祭祀、朝聘、宴饮等活动中。产生于西周初期的宴飨诗,是与君臣、亲朋欢聚燕乐活动相配合的作品,成为周代礼乐文化的直接载体。例如,《小雅·鹿鸣》这一首诗,以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苹”等为比兴,描绘出嘉宾云集、鼓瑟吹笙,旨酒酬酢、其乐融融的欢宴场景,颇具代表性。

四、反映军旅战争的诗歌。“国之大事,在祭与戎。”战争主题,在《诗经》作品中也有所反映。有的作品,正面描写了天子、诸侯的武功,如大雅中的《江汉》《常武》,小雅中的《出车》《六月》《采芑》等,显示出赫赫军威,洋溢着自豪情感。秦风中的《小戎》《无衣》,则表现出将士们同仇敌忾、共御外侮、斗志昂扬的英武气概。《小雅·采薇》,是出征猃狁(北方少数民族)的士兵在归途中的歌咏,也涉及战争的内容,却表现出对战争的厌倦和对和平的期盼。《豳风·东山》也是表达士卒厌战情绪的诗作。

五、爱情婚姻主题的诗歌。这一主题的诗歌,数量很多,比重很大,既有表现男女互相倾慕、炽热恋爱的情歌,如:《周南·关雎》《邶风·静女》《郑风·子衿》《郑风·出其东门》等;也有展示婚姻嫁娶,以及夫妻家庭生活的歌咏,如《周南·桃夭》《郑风·女曰鸡鸣》等;还有反映不幸婚姻给妇女带来痛苦的弃妇诗。爱情婚姻主题的诗歌,如《邶风·谷风》《卫风·氓》等。爱情婚姻主题的诗歌,主要集中在国风中,许多作品是《诗经》中最精彩动人的篇章。

六、抨击时弊的怨刺诗歌。西周中叶以后,出现了被称为“变风”“变雅”的怨刺诗,主要保存在大小雅和国风中。大雅中的《民劳》《板》《荡》《桑柔》《瞻卬》等,小雅中的《节南山》《正月》《十月之交》《雨无正》《小旻》《巧言》《巷伯》等,反映了赋税苛重、政治黑暗、社会动荡、民不聊生的现实,多为公卿列士的讽喻劝戒之作。国风中的《伐檀》《硕鼠》《新台》《墙有茨》《相鼠》《南山》《株林》等,多出自民间下层,或讽刺不劳而获、贪得无厌者,或揭露统治者的无耻和丑恶。怨刺诗歌,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的精神。

《诗经》作品,形式多样。其句式以四言为主,比较整齐,但又常有长短的灵活变化,有三言、五言、六言、七言、八言的句式,又构成了一种节奏上参差错落的美感,使诗歌表现力更加丰富。有的作品,长歌复咏;有的作品,简短精炼。复叠的章法,也是其特色:一首诗中,同一诗章或其中若干句基本相同,只是相应地变换少数词语,反复的咏唱,使诗篇更富于音乐美。《诗经》的词语非常丰富,例如,据学者统计,仅仅表现手的动作的动词,就多达五十多个。而大量的双声、叠韵词语以及叠字的运用,增加了诗的音乐感,使诗篇读起来更加朗朗上口。《诗经》的用韵,有句句有韵的,有隔句用韵的;有一韵到底的,有隔章换韵的;变化多端,形式多样,被称为百世韵语之祖。以类别而论,《诗经》中颂和大雅的作品,形式比较齐整,风格上更为典雅,而风和小雅的作品,形式更加自由,风格上显得清新活泼。

《诗经》的艺术表现手法,运用赋、比、兴这三种形式。最早的记载见于《周礼·春官》:“大师……教六诗:曰风,曰赋,曰比,曰兴,曰雅,曰颂。”后来,《毛诗序》又将“六诗”称之为“六义”:“故诗有六义焉:一曰风,二曰赋,三曰比,四曰兴,五曰雅,六曰颂。”唐代孔颖达《毛诗正义》对此解释说:“风、雅、颂者,《诗》篇之异体;赋、比、兴者,《诗》文之异辞耳。”“赋、比、兴是《诗》之所用,风、雅、颂是《诗》之成形。用彼三事,成此三事,是故同称为义。”对赋、比、兴具体含义的解释很多,其中,朱熹在《诗集传》中的说法,清晰明白,常被人们采用。依朱熹之说,“赋者,敷陈其事而直言之。”就是正面叙述描写事或物,进行铺陈、排比。例如,《豳风·七月》,全诗八章八十八句,以时令为序,详细叙述描写西周农人一年的农耕生活状况、场景,即比较典型采用“敷陈其事而直言之”的赋的艺术表现手法。“比者,以彼物比此物也。”比,就是比喻,是《诗经》中常见的表现手法,有通篇运用比喻的,如《魏风·硕鼠》,通篇中把只知道掠夺而不体恤、惠泽民众的统治者比作大老鼠;有部分诗句运用比喻的,如《卫风·硕人》中,用“柔荑”喻美人之手,“凝脂”喻美人之肤,“瓠犀”喻美人之齿,等等,是《诗经》中用“比”的佳例。“兴者,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。”托物起兴,先言他物,然后借以联想,寓意象征,引出诗人所要表达的事物、思想、感情。如《秦风·蒹葭》,诗歌的主旨在于写心中牵系意中人而不得相见,但是其首,以“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”等作为起兴,以引发出“所谓伊人,在水一方”等。值得注意的是,赋、比、兴三种艺术表现手法,有时也融合起来使用,尤其是比和兴,比中有兴,兴中带比的形态,在《诗经》作品中也多有所见,例如,《诗经》的第一篇《周南·关雎》,首句是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”,紧接着是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,以河洲上和鸣的王雎鸟鸣叫求偶,来作为君子向淑女求爱的起兴,从这一点上说是兴;王雎鸟和鸣成偶,与君子乐配淑女,又有含义上的关联,可以视为比喻,从这一点上说,又接近于比。

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,《诗经》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,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《诗经》奠定了中国文学以抒情传统为主的发展方向。《诗经》的现实主义精神对后代的影响,被概括为“风雅”精神,直接影响了后世诗人作家的创作。《诗经》的艺术表现的技巧手法,成为后世学习借鉴的典范。

我们还应当注意到,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古代社会,《诗经》不仅是被作为单纯的文学作品来阅读、理解的。早在先秦时期,《诗经》就被用以典礼、讽谏、教化和娱乐,是周代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孔子非常重视《诗》作为周代文化载体的重要作用,对《诗》作出很高的评价,并以《诗》作为授徒施教的经典著作。《论语》中就记载了不少孔子关于《诗》的论述。从西汉到晚清,作为儒家经典“五经”之一,《诗经》具有尊崇的地位,被寄寓了伦理教化的重任,形成了经学色彩浓厚的诗教传统和说诗体系,从而在政治、社会、文化等更广泛的领域里,产生独特的影响。

《诗经》的古今版本甚多。就古籍而言,《十三经注疏》中的《毛诗正义》(·毛亨传,郑玄笺,唐·孔颖达疏)是经学的权威版本。宋·朱熹的《诗集传》,在宋以后对士人影响较大,此书有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58年的排印本。清·方玉润的《诗经原始》,是近代《诗经》学的一部名作,它突破了《毛诗序》和朱熹等前人旧说,把《诗经》从牵拘于具体历史事件和“诗教”的学说拉回到诗美学的道路上来,以文学的眼光来分析《诗经》,对其艺术特点有精辟的见解,此书有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的校点本。现代的版本,推荐程俊英著《诗经译注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(后来又有重印和重版),此书有注释,有白话翻译,颇有助于阅读;陈子展的《诗经直解》,学术性较强,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;余冠英的《诗经选》,精选106首诗,逐一进行了注释、今译,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二版。